哈佛女孩刘亦婷不是失败者，丢人的是中国看客
培养精英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更不是通过鸡娃，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撰文丨连清川已经停更了好久的《真探》终于上线了第四季，我迫不及待冲了上去，因为里面有我的爱豆，女主朱迪·福斯特。在全世界的女演员里，除了梅丽尔·斯特里普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真探》第四季剧照（图/豆瓣）我在参观耶鲁大学的时候，朋友指着一座塔楼告诉我，朱迪·福斯特就读耶鲁的时候，每天一大早，在上课之前，她就会爬到塔楼上练发音，4年间几乎从未间断，是耶鲁的一个传奇。哪怕已经进了耶鲁，她竟然也卷成这样。看来，要在任何一个领域成为精英，都需要有非凡的努力，要么是父母“鸡”，要么是自己“肝”。01谁也没想到经过了20多年之后，哈佛女孩刘亦婷又一次冲上热搜，只是这次是以“失败者”的形象出现的。有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题为《哈佛女孩成为美国普通中产，这场持续25年的鸡娃骗局碎了》。没听说过哈佛女孩刘亦婷的，应该自己去补补课，无论是什么年纪。因为这种神话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并且形状大同小异。前述的公众号就算再写一百篇鸡娃梦碎，父母们看见金光闪闪的“哈佛大学”4个字，依然会前赴后继地鸡下去。而且，不仅仅是中国如此，整个第三世界国家，都会为了这4个字前赴后继。图/网络虽然一些自媒体的流量秘诀又一次得偿所愿。不过又一次，它不过是在偷换概念。因为刘亦婷不仅仅没有沦为普通中产，而且她恰恰是鸡娃成功的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我翻阅了一下刘亦婷在哈佛之后的履历，简直是满纸闪耀着光芒啊。2003年刘亦婷哈佛大学毕业之后，先后在波士顿咨询集团、百事公司就业，其后创立了自己的投资公司。2015年，她到国内参加长江商学院论坛的时候，身份是LSUS资本的联合创始人兼CEO，这个资本总部在纽约，并且在休斯敦、北京和香港设有办事处。迟至2020年，在参加纽约青年企业家俱乐部的活动时，她的身份是美国秦岭资本的合伙人，COO（首席运营官）。这是一家风险投资与资产管理公司，显得十分神秘，官网上的材料迹近于无，零星报道它曾经在国内做过数次上千万美元的投资，总部在纽约，显然是一家全球范围内运作的投资公司。图/网络刘亦婷的丈夫斯科特（Scott Sambur）是她在哈佛的校友，33岁就已经是纽约一家大律所的合伙人，干了8年就退休了，是全美知名的遗产律师。众所周知，律师是美国最赚钱的职业之一，而他还是一个知名的大律师，年收入几百万美元轻轻松松。他们有一处房产，登记的价值265万美元。刘亦婷还在出国前的母校，成都外国语学校以自己的名义设立了“刘亦婷课外活动奖”。以上所有的资料都证明了一件事：刘亦婷不仅仅没有“沦为中产”，相反，迄今为止她是一个妥妥的人生赢家。她有着辉煌的职业经历，并且成为一个大的风投公司的合伙人，不仅管理着数量巨大的资金，并且在许多场合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她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英，而她的家庭也同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英家庭。02以刘亦婷的母亲刘卫华署名的两本书《哈佛女孩刘亦婷》(套装2册)在中国卖断货，据说正版盗版加起来一共销售了350万册。无论刘亦婷是否真的是刘卫华鸡娃鸡出来的，还是如同有些报道所说的那样，是碰到了一个在美国教育界中的贵人拉里（Larry L. Simms），利用中美教育信息差被哈佛以多元化的形式招进去的，哈佛的背景和就学经历，显然塑造了刘亦婷迄今为止的成功人生，哪怕是在美国，她也是一个精英人士。刘卫华书里的所谓“鸡娃秘笈”，怎么看都是无稽之谈。按照我自己非常粗略的总结，刘亦婷的成功有着极其巨大的偶然性：上世纪90年代外国语中学的背景，中美早期双方热切的接轨与合作的趋势，不期而遇的美国教育界的贵人，以及刘卫华本人精明而合乎时宜地抓住了机遇。当然，这并不能否定刘亦婷本人的努力与聪慧：她从哈佛毕业出来之后的人生道路，显然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但无论如何，哈佛大学的背景，是刘亦婷成功的一个重要元素。哪怕在美国，哈佛学生都有着足以傲视群雄的成功率：统计数字显示，2021届哈佛大学毕业生中，25%毕业生的起薪超过11万美元；46%超过9万美元；78%超过5万美元。而全美平均毕业生起薪就是5万美元。也就是说，一半以上的哈佛毕业生，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平均数之前。你也不要小看另外一半人，因为许多人是主动选择起薪低的工作，是在为自己的职业道路选择方向。比如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他的起始工作是一个社工，当然没什么钱，但是是为了自己从政铺平道路。▲哈佛大学（图/冰川）但是，另外一个数字可能更加吓人。我不知道刘亦婷上学的费用是谁提供的——哈佛并不是一个人人都上得起的大学。2023级大学新生中的调查数据是这样的：26%的学生来自年收入25万美元以上的家庭，12.6%来自于年收入50万美元以上的家庭；只有13.9%学生来自年收入4万美元及以下的家庭。而2021年美国家庭年收入的中位数是7万美元。也就是说，哈佛大学起码一半以上的学生，来自于高收入家庭。哈佛大学是一所“富贵大学”是毫无疑问的。它的确是一所培养精英的大学。哈佛女孩刘亦婷，因缘际会地进入了一所精英大学，她也不负众望地成为了一名精英。这是对刘亦婷及其人生的阶段性判断。03“哈佛女孩刘亦婷”之所以成为中国的热门话题，是因为中国的中产阶级有着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就是要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精英。如果能够像刘亦婷一样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成为美国的精英最好，如果不行，也要通过鸡娃，把孩子培养成中国的精英。但是，他们大多数情况下搞错了两个事情：第一是精英；第二是鸡娃。在世界的语境中，精英不是用收入来衡量的，而是用社会标准来衡量的。精英指的是能够对社会的进步和改变作出卓越贡献（或者破坏）的人。他们并不必要在收入上迈入上层，甚至可能仅仅是能够获得基本的生活保障。我有个朋友是一个全球环境的研究者，曾经多次到访中国，考察水资源问题。她很长时间里并没有稳定的收入，甚至依靠在中文学校里做老师来补贴家用。但是，她出版的书甚至影响了美国政府的环境政策。她长期收入很低，可周围没有人认为她不是精英。图/图虫创意奥巴马当社工的时候，收入也很低。但是发动芝加哥底层居民，数次迫使芝加哥政府出台有利于底层的政策。没有人认为他不是精英。中国的父母认为把孩子培养成为精英的核心目标就是地位高，赚钱多。多数情况下，这些人只是个人生活条件好，对社会没有任何影响力，并不是精英。通过鸡娃培养精英更是一个笑话。把孩子培养成精英，在欧美的语境中，是贵族的事情。普通的家庭的孩子能够成长为精英，那基本上都是意外。而真正从小开始就把孩子往精英道路上进行培养的，是世袭贵族、政治家族和商业巨擘。像比尔·盖茨、埃隆·马斯克和杰夫·贝佐斯这样的世界首富之家，都没有资格培养什么精英孩子。培养精英的是温斯顿·丘吉尔勋爵、美国的肯尼迪家族、戈尔家族和布什家族。盖茨、马斯克和贝佐斯这些人，是新钱，new money，是进不了老钱old money的法眼的。培养精英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更不是通过鸡娃，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而是这些老钱的孩子们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赢了的人。培养精英是一个复杂的程序，不是努力，而是培养他们的贵族精神：艺术修养、人文素质、礼仪文化、绅士（淑女）修养、身体素质、个体性情……他们进入的是类似于伊顿公学这样的超级学校，从小按照一套完整的贵族仪式培养出来。这些学校的入学，不仅仅是有钱，而且要通过一系列艰难而完备的考试：生活习俗、阅读范围、知识谱系、多门语言、家世背景……进入哈佛大学只是成为精英的一个入门砖。进得了兄弟会，也就是哈佛大学的精英俱乐部，才是真正把自己培养成精英的起步阶段。所有成为精英的孩子们，所付出的代价，基本上是一生的自由，和比努力更多的努力。我说了这么多培养精英的范式，并不是说，平民成为精英就是不可能的。恰恰相反，在过去，尤其是二战以来的数十年里，由于义务教育的普及，公立大学的建立和互联网等廉价教育资源的触手可及，平民阶层，甚至贫困阶层的子弟，不断地崛起，挑战贵族的精英培养模式，从而从普通家庭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大批量的社会精英，无论在政治、金融、学术，还是企业领域。▲哈佛大学的网络公开课（图/网络）但是这些平民精英的崛起绝非依靠父母鸡娃能够鸡出来，而是这些人都具有非凡的自我驱动力，理想和超凡的智力水平。他们深刻地明白在竞争中自己是出于劣势的，因而他们当然要付出比那些精英更多的努力，更加彻底的自我约束，和更惨痛的私人生活的代价。而即便是如此，能够真正成为精英的依然是具有极大偶然性的少数。因为资源、机会、选择，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让他们的努力前功尽弃。成为精英，是天资、资源、努力和运气的共同作用，缺一不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由必然的贵族精英与偶然的平民精英所共同构成的。动不动就想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精英，是一种病。是对于精英集团的根本无知，和对教育结果的根本幻想所构筑出来的一种幻想症。04假如刘亦婷真的没有成为精英，而真的“沦为”一个家庭年收入只有10万，不，8万美元的中产阶级，真的就是失败的吗？美国是一个橄榄型社会，两边小，中间大，中产阶级占据大部分的人口。在20世纪8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占比66%，到了今天由于贫富分化加剧，中产阶级缩减到了52%。但中产阶级还是主流人群。精英人群是少部分人，大多数就读美国名校，包括东部的常青藤大学，以及中西部的一些精英大学，例如加州伯克利大学、加州理工大学、宾州大学等等，他们占据了美国政治系统、学术系统和商业系统的顶层。而底层人群绝对人数不少，但是占比也不大，多数是产业工人、农业工人和来自于不发达国家的新移民，例如多年以前来自于广东和福建的非法移民、拉丁美洲移民和中东移民。美国当前除了上述的精英大学之外，更加大多数的是数量庞大的普通公立大学。现代教育的基本目标，是职业化教育。也就是说，大多数普通大学的目标，是培养职业化人员。他们毕业出来之后，在私营企业、公务员系统和社会的各个职业体系中，担任普通的职业人员。而多数的中产阶级家庭和底层人士，对于自己孩子的教育目标，就是让他们成为一个普通的专业人士。多数的普通美国人，并不愿意追求精英生活，而选择躺平，过一种普通中产阶级的生活。图/图虫创意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生活，并不是庸常的、无聊的、了无生趣的生活。在所有的大学教育的本科前两年，都是素质教育，学习人文知识、艺术素养与寻找专业方向。简而言之，平凡而体面。所有的教育者内心都非常清楚，最后能够成为精英的，仅仅是少数人。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生活的乐趣并不在于影响社会，改造世界，而是在于他们拥有理解、宽容与怜悯的精神，是一个身心健康、热爱生命与富有追求的人。一个社会的健康与美好，并不由上层的少数精英所决定，而是大多数专业化、健康而快乐的中产阶级所构成。对于多数人来说，职业生涯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部分，而对于他们来说，更加重要的是家庭、爱好与对社会的责任心。中产生活并不仅仅是一份收入，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如果说刘亦婷仅仅是一个中产，我们要考察的并不是她职业的贵贱（而本来就不存在这种东西）、收入的多寡、房产的大小，而是她是否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否依然追逐自己的兴趣爱好，是否对于邻里社区有着负责任而热情的行为。定义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并不在于他或她是不是一个精英，而是她是否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的生命是否饱满，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公民。复旦大学政治学教授包刚升在一次直播中说，一个健康的社会，是那些想要卷的人可以卷，想要躺平的人可以躺平。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论述：成为精英永远需要卷，和别人卷，和自己卷，只有像朱迪·福斯特那样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才有可能；而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躺平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安于中产阶级平凡然而美好的人生，尊重和修炼自己的专业，对家庭付出爱与努力，在社会中自立而负责任。我们耳熟能详的鸡娃，其实大多数情况下的目标，不过是以为通过“磨炼”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能够挣更多的钱，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进入更好的职业生涯。这不是精英，这不过是阶层跃迁，让孩子和家族拥有更美好的生活而已。这也不是什么精英教育，这只不过是现实主义教育而已。精英教育，是让他们无论贫贱富贵，都要以改变世界为己任。05嘲讽刘亦婷“沦为中产”，貌似义正言辞地提出来鸡娃的错误，但其实背地里充满着极其现实主义的欲望与紧张，是对于精英主义不切实际的仰望和崇拜，对中产生活深刻而无知的误解。鸡娃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可笑的教育模式，因为它忽略了对于孩子智力、天赋以及自我家庭条件的考察，一厢情愿地想把孩子推上痛苦和可能毫无意义的内卷之中，把他们和家庭都推上了万劫不复的军备竞赛之中，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人财两空。其实我们早就看见过无数的这种悲剧。图/图虫创意回归教育的本质，让孩子们充分显示自我的禀赋，是天才的去追求永垂不朽，是理想主义的去成为精英，是普通的成为专业人士，过中产阶级的生活。让他们过上一个“人”应该过的生活，对自己、家庭和社会负责，追求自我价值与兴趣的实现，追求个人快乐而幸福的人生，无论最后他的结果是一个改变世界的精英，还是一个快乐而幸福的中产。任何的成功背后，必然都是艰苦卓绝的努力。但是鸡娃本身的出发点，多数是违背与扭曲了孩子的天分和天性，它的结果多数情况下是痛苦而无趣的人生。中产阶级生活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只有快乐与饱满的人生，才是教育最终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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